我们想要自主权，而对于我们爱的人，我们要的是安全。---阿图·葛文德

        这是我看这《最好的告别》时印象最深的一句话，凡人终有一死，可当这个凡人是朋友、亲人甚或者是自己时，死就变成了全部的事情。无法置身事外，当你最亲近的人在病榻呻吟，你从小到大的骄傲感和虚幻的主观能动性被击败得落花流水，医院有钱能住进去却不代表有钱就能治好，你有多难过就有多无奈。

当你慢慢老去，发现最爱吃的肉现在老是咬不下去，你最爱的爬山膝盖也承受不了，你终于愿意慢慢认识到衰老这件事情了，你有多少愿望就有多少无力。而怎么面对衰老和死亡，这是所有生者都要面临的问题。当独立自主的生活不再，你会选择怎样的生活状态，或者说生活会把你推到什么样的生活轨道？

《皮囊》里面说，身体是拿来用的。我喜欢这种酣畅淋漓无顾忌的人生态度，精神上的韧劲很多时候能战胜肉体，就如我一直觉得只要人有一口气不想咽下去，那就一定还能活着，只不过有时候没有力气，有时没了生活的意义。

最早接触死亡是外公的去世，那时候我初中，外公70好几，几年前胃癌手术，效果不错，但终是走了。因着外公外婆感情不好而我又与外婆亲，“拉帮结派”下，我与外公感情不深。所以知道他走而爸妈半夜赶回去的晚上，我一个人睡屋里，做了好多噩梦，甚至听到了至今都不确定的奇怪的歌声。打完这些我心跳都加速了···

后来又做了几次梦，恐怖到我不敢跟爸爸更不敢跟讲。葬礼的时候，我并没有凑近看，爸爸护着我，而我也恐惧。倒是妹妹，在帷幕内穿来穿去，还靠近观察。我和表哥站在一起，我看着他，我们都没有哭，反而还相视微笑，说不好什么感觉，他是让我别害怕吧。

        那时候，死亡对于我是遥远并恐怖的事情。

        第二次接触死亡是妈妈走了。高二结束的暑假，妈妈40岁，确诊为肺癌晚期，隐瞒了我一个月到高二期末考结束。从发现到离开，四个月，我从小就害怕妈妈多于爸爸，妈妈是严母，她看我一眼我就知道我该收敛了。知道那天，是我爸爸把我从学校宿舍接回家，给我买了一把手机，在车上，就我和爸爸。他慢慢地告诉我这件事情，他不敢说太严重，但是我们都看着前方，哭。那时候，我没概念这病多严重，没概念我们有多少时间。看到妈妈因为化疗把头发剃光，五官更加突出了，浓眉大眼，我跟她眉眼不像，可惜了。回家第一天，我只看了她一眼，什么都没说，而且这一天我再也没敢对视。妈妈的朋友们每天都来看她，告诉我别在妈妈面前哭。病来如山倒，第三次化疗结束，妈妈开始痛了，之前在她面前的避而不谈都变成了水，在她不在时从眼睛里面倒出来。那段时间也总重复做一个梦，梦里发现妈妈生病，后来病好了，有时是发现误诊了。

她走的那天，说的话我听不清。一个字都听不清，我希望她想告诉我的都提前说了。

那时候我有两个想法，替妈妈好好活，还有，妈妈终于从痛苦里面解放了，终于不用忍了。我心里还是觉得有很多亏欠的，那时候高三，他们怕影响我学业，不怎么愿意让我总回家，妈妈的事情我一共也只请了一天假期。

刚走的那段时间，我也一直做同样的一个梦，梦里妈妈只是躲起来不要我们了，她没有到另一个世界。醒来，发现，自己不想醒来。那时候，死亡对于我是坍塌的一半天空，是再也弥补不了的缺失。

最近这次，是几年前爷爷过世，81岁。他之前坚持不过生日，却在这年让我爸爸组织，好热闹，三四十个人的大家族都来给他祝寿，他好开心，录像里面的他永远精神矍铄。

后来，生病了，到市区医院，做肾透析。暑假在医院陪了几天，我觉得他好痛苦，在三人房里面，无法自己洗澡，忍受着这辈子最后的痛苦和屈辱。后来他一直要求回家，国庆的时候走了。我很喜欢爷爷，他总是很健谈，老了还越来越可爱，说话重复但中气十足，还是高高大大很有见解。我也不忍心看他在医院全身插管，呻吟痛苦。

这时候，死亡对我已经是能比较想开的事情，颐养天年，好好走。

我不知道，当我的那天快要来临时自己时什么样子，我应该也不想被全身插满管线，动弹不得，没了康复的希望还要被无尊严的生活吞噬生的意愿。有的人希望家人不要放弃，尽力想延长生命的长度，要他们活久一点，多陪陪自己。可是，我也渐渐意识到，有时候这种要求对家人是十分自私的。

如果没有了希望还要忍受各种救治方法带来的戕害，还要接受各种伤害五脏六腑的七色药丸，还要接受无尊严无意义的治疗，仅仅为了我们的责任心和不舍，难道那是爱吗？至少是比较自私的爱了。病人不想被放弃，但也应该被尊重。凡人终于一死，希望自己死得有意义，有尊严。